维兰德同人(黎明的海)【上】

裴多:

星期三早上,科特到警局的时候,发现几个同事正围着电话笑成一团。 

“嘘——”有人说。

科特看着他们拨号,不知道他们拨的是谁,接连拨了几次都没有拨通。

同事们很扫兴,这时局长斯蒂凡走了进来,扫视了一圈,几个探员急急忙忙都往自己办公室走。斯蒂凡扭头问科特:“他们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科特说,“在打谁的电话。”

斯蒂凡明白过来了,挺讥诮地说:“哦,他们一定是在给玛格纳斯打电话。”

    四天前,玛格纳斯和他男朋友去度假了。最近于斯塔德没有什么案件,警局里难得不缺人手。鉴于玛格纳斯常年加班,现在他要请一个礼拜假,领导还真不太好拒绝。更何况很多人都调侃说,玛格纳斯和他男朋友是去结婚的。看来他也知道自己会被打扰,为了和男朋友单独相处,他干脆把手机关了。

中午大家都在拿玛格纳斯开玩笑,斯蒂凡问:“他这几天都没跟你们联系过?”有人回答:“哦,不,昨天还打过电话。可甜蜜了。”玛格纳斯是个很好的八卦材料,同事们又谈论起他的男朋友。科特没什么胃口,他草草吃完准备先走了,这时,突然有人问他:“嘿,科特,你做了什么事不敢让你女儿知道?”

科特愣了,诧异地表示自己不明白。同事们告诉他:“昨天我们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玛格纳斯说,‘告诉科特,叫他给我涨工资。不然我就把他的丑事说给他女儿听。’你被玛格纳斯抓住什么把柄了?”

科特觉得吃下去的东西在胃里翻搅起来。他呆了一会儿才问:“他真的这么说?”同事回答:“当然。”

科特很奇怪,他走回办公室了还是没想明白。他不知道玛格纳斯提起这个是为什么。他和玛格纳斯分手几个月了,这几个月对他和玛格纳斯来说都是折磨。玛格纳斯躲着科特,躲不开就挂起冷笑,科特说话时他总是撇着嘴,或者翻着白眼。科特也不想看见玛格纳斯,因为年轻人的出现似乎总是提醒着他,他到底失去了什么。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永远别睡你的同事。

科特想,玛格纳斯是不会主动跟人提到自己的,他比以前更厌恶自己了。何况他们都知道,科特的女儿是个绝对不能谈论的禁区,就像他们那一个月的关系一样。为什么玛格纳斯要当众揭那个疮疤,因为对他来说,那已经完全愈合了吗?他甚至懒得厌恶科特了,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了?这当然是很有可能的,据说他都要结婚了。

科特去找安,问她:“帮我查一查玛格纳斯手机GPS可以吗?”

安很莫名其妙,说:“他在哥本哈根。”

科特摇头:“不,我要你现在帮我查一次。”

安叹了口气,答应了。过了一会儿,她相当诧异地告诉科特:“我查不到。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没装电池?”科特摇头:“没装电池还是可以查到的,他拔了SIM卡。昨天是谁跟玛格纳斯通了电话?去查玛格纳斯在哪里接的电话。”安似乎也觉得哪里不对,很快查了起来,十分钟后她惊讶地告诉科特:“就在本市。他没去哥本哈根?”

科特的心提了起来,他本能地感觉到出事了。

“几点钟?”

“10点半的样子。他昨天说他身体不舒服,生病了,但是他没提到自己在哪儿。”同事似乎觉得科特大惊小怪了。“也许他只是没去成哥本哈根,又不想来上班。”

科特完全没理会这种说法,他立刻给本市消防队打了电话。

玛格纳斯的男朋友是消防队队员,是个来自中欧的年轻美男子,有碧蓝的眼睛和金色的卷发。科特见过他,在他下班来接玛格纳斯的时候。他听见玛格纳斯叫他亚历山德,他看见他们俩在车里接吻。

“对,他的手机号。”科特对接电话的人说,“还有其它资料,全部资料我都需要……我不知道,我只是担心他们出了什么意外……”

科特急匆匆记下手机号,再次让安去查。安依然什么也没查到,看起来亚历山德的手机也被拔了卡。科特把这件事报告给斯蒂凡局长,局长满腹狐疑,派人去玛格纳斯家里查看。科特和安则赶去了亚历山德的住所。

“玛格纳斯要是啥事儿也没有,我们两个就成了大笑柄了。”安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带瓶红酒过去,万一他们要是在卿卿我我,我们还能装模作样地说祝贺。”

科特笑了一声,虽然他觉得这一点儿也不好笑。

这世上没有比这样打扰你的前任和他的新情人热恋约会更蠢的事情了。

科特最后一次试着拨玛格纳斯的手机。他希望玛格纳斯接电话,嘲笑他神经过敏,或者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挂掉,随便什么都可以。

“能打通吗?”安问。

“不行。”

亚历山德的屋子是租来的,科特和安很容易就找到了房东。“怎么了?那个可爱的孩子惹出了什么麻烦?几天前他就走了,和他那个男朋友。”房东太太拿出钥匙开了门,科特深吸了一口气。他和安都掏出了枪,但是屋子里没有任何声响。两分钟之后,他们确定这里没有人。科特和安开始搜查房间,他们寻找一切蛛丝马迹,但是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找到。

“看来这儿没什么异样。”

“我要再和房东谈谈。”科特说。他下楼找到房东,问:“这位先生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快两年了。”

科特回到屋子里,他随身带了指纹灯,关上所有的门和窗户,开始搜索指纹。安诧异地问:“怎么了?”

“看起来不像一个单身汉的屋子,我怀疑这里被人清理过了。”

安点了点头,她也觉得这房间过于空旷整洁,像是被很小心地洗劫过一样。她开了免提,给去玛格纳斯家的同事打电话:“你们发现什么了吗?”

“玛格纳斯家里?没有,没有任何异样。垃圾桶里有机票订单,是四天前去哥本哈根的,但是我们刚查过,他临走前自己退掉了。我觉得这事情没什么蹊跷……”科特大声打断了对方:“查他的信用卡,查他所有的账单。”

同事没办法,只得答应下来,可回到警局,就很不乐意地跟局长嘀咕起来:“这真的有必要吗?”斯蒂凡局长头也不抬地说:“照他说的做。”

由于玛格纳斯昨天刚打了电话,他甚至没法申报失踪人员。警方花了很大力气才查到他的信用卡。科特管消防队要到了亚历山德的指纹,比对之后他很失望,因为毫无线索。这里当然有指纹不属于租住者本人,可科特比对之后发现那是玛格纳斯的。玛格纳斯的指纹,客厅里、卧室里、厨房里,玻璃上、地板上、桌子上,不比房主本人少,到处都有。

科特很失望地叹气,他在地板上坐下来,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安看着床头摆着的照片,说:“听说这小伙子来自捷克。”

“他不像捷克人,你不觉得吗?”科特说,“他看起来不像东欧人。”

“像好莱坞明星,我知道。”安笑了一声,拿起那张照片。“他笑起来就像太阳一样。我完全明白玛格纳斯为什么喜欢他。”这次科特没有回答,依然低头坐着。安问:“你觉得什么人有可能伤害他们?”

“我不知道,”科特说,“同性恋在这个国家还是被很多人仇视的。”

“即使到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你还是觉得他们肯定出了意外了?”

科特点头:“我甚至觉得昨天玛格纳斯是在向我们暗示什么,他说的话很奇怪。”

“哪句话很奇怪?”

科特没有回答。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他们终于接到了同事的电话。“科特,要我把他们所有的购买记录念给你听吗?”

科特同意了,打起精神,拿笔开始记录。同事念了这半个月来的所有记录,记到后来科特又有些失望了,因为他听到的都是很稀松平常而且没有追查价值的东西。同事念到最后,说:“哦,这条你可能会有兴趣,极光旅社,就在于斯塔德海边。这是四天前亚历山德在网上订的。”

科特一下子站起来,往外走去:“告诉我地址。”

二十分钟后,科特和安见到了旅社老板。

“哦,哦,我记得!两个漂亮的年轻人。他们昨天刚刚离开。”老板看着安手上的照片。

“具体几点钟?”

老板翻了翻电脑上的记录:“大概是上午9点到10点之间。”

“他们是一起离开的吗?”

“我想他们是一起走的,不过我没看到他们离开。他们早就在网上付了帐,所以只通知了我一声就走了。哦,对了,”老板指着安的照片,“这个年轻人开了车,你们可以去查查附近的监控录像。”

“这两个人里有人生病了吗?”科特问。

“他吗?”老板看着亚历山德的照片问,“完全没有。”

“另外一个年轻人呢?他看起来像是生病的样子吗?”

“哦,没有,完全没有。另外一个头天下午还在楼下和我打了台球。”

科特转身向旅馆外走去。走到十米远的路口,他顿住了一下脚步。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和玛格纳斯一起在这条街道对面的餐馆里吃过饭。那是他们唯一一次一起出游,也是最近几年来科特最幸福的一天。

他在一百多米远的转弯处找到了那个监控,并且花了半个多小时在录像带里找到亚历山德的那辆车。可惜不论怎样放大,都无法看清车内的情况。

“他们往左边走的,那里是一片森林。”科特越来越忧虑了,“把警局里的人都叫来,我们进去搜查。”

安迷茫了:“你怎么知道他们在那里?我们现在甚至不能确定他们真的遇到了意外。”

“他们被绑架了!”科特低声吼起来,“他们就是从旅馆出来之后被绑架的!”

科特载着安向森林驶去,安给警局打了电话。斯蒂凡局长准备亲自带人过来。

科特知道,如果这次他的猜测是错的,在其他人眼里,他就是个大惊小怪的笨蛋;而在玛格纳斯眼里,他会变成个变态。但他还是希望自己猜错了。他曾经赶到凯利家里,发现凯利额头上有一个枪眼的尸体。如果这次是玛格纳斯和他的男朋友,如果这一次是他们。

到了路尽头,科特下了车,前方只有鹅卵石铺成的小道。

没走多远,看到森林里停的车子,他和安的脸色都煞白了。往森林深处走,光线更暗了,他们都开了手电筒。

没有人声,也看不到足迹。科特建议两人分头寻找。

“你拿着枪,小心。”科特说。

安点了点头。

地很潮湿,科特走了一阵,看见一个废弃的屋子。那是很多年前伐木者的住所,但是科特进警局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人住在里面了。科特屏住呼吸,握紧了枪,那里隐约有光。

科特扔掉了手电筒,他走到门口。

他能感觉到这道门后面有极其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他轻推了一下,门被木栏闩死了。

接着,科特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他捡起石头砸碎了窗户,奋力从窗台爬进去。里面的人被惊动了,科特大声呼喝,命令他停下。虽然是逆光,但是科特看见了这个人的脸——是亚历山德。他确实像太阳一样美,但他也像个恶魔,他正从另一间屋子里冲出来。

科特朝他开了枪。

没有打中,亚历山德推门逃走了。

“玛格纳斯!”科特绝望地大声地叫,“玛格纳斯!”

没有声音回答他,科特望着四周,他觉得自己身在地狱。

他往前走去。

他闻到恶心而不祥的气味。

玛格纳斯赤身裸体地躺在空房间的地上,到处都是血。

科特浑身都在发抖,他跪了下去。

玛格纳斯的眼睛还睁着,并且眨动着,他的嘴里冒着血泡。科特惊讶地看见玛格纳斯在笑,他笑得那么虚幻,就像他在临死前看见了什么让他特别高兴的东西。

这个笑容像涟漪一样散得太快,但它似乎已经耗尽了玛格纳斯的力气,他失去了知觉。

科特试图握住玛格纳斯的手,但他又不敢碰他。他害怕这具鲜血淋漓的裸体,他怕他的触碰会让年轻人停止最后一缕呼吸,他不知道玛格纳斯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这时,一阵异响拯救了科特。他的手机在叫。科特的手一个劲儿痉挛,他好容易才接通了电话。他不知道打电话的是谁,他只是拼命叫喊求救。

电话挂断之后,科特跪在玛格纳斯身边,他觉得他的心被挖出来扔在了地上。

他的胸口是空的。

那像是他自己的血,溅在冰冷的雪地里,到处都是。

等那股剧痛终于喷涌出来,科特整个人都被黑色的毒液吞没了。他那么痛苦,他甚至没法哭出来。

他趴在地上,他希望自己也死了。

科特不知道自己此后都做了什么。

玛格纳斯和科特都被送到了医院,有人抓住科特的手包扎。

斯蒂凡局长来找科特谈话,科特簌簌地发着抖,像是冷得厉害。

他有点儿口齿不清地告诉斯蒂凡最简单的事情经过,要求局长立刻通缉亚历山德。斯蒂凡告诉他已经这样做了,罪犯是逃不出市区的。科特还想问什么,但是又不敢真的问出来。他看起来那么苍白无助,没有宣泄的力气,也没有痛苦的表情。

斯蒂凡命令他:“你回去休息。”

科特坐着没动,斯蒂凡推了他一把。

科特还是一动不动,斯蒂凡觉得自己推的是一根木头或者一堵墙。斯蒂凡知道科特在面对刚刚发生的残酷凶案时往往焦躁易怒,现在这么可怕的事发生在玛格纳斯身上,科特心里悲愤的情绪一定已经堆了很久。然而,出乎意料,科特完全没有发脾气。他只是抬头看着斯蒂凡,他的眼神那么绝望,没有怒意,像烧尽了的灰。斯蒂凡隐约感觉到,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很多。

“不要急于行动。用你的心去听,你会听到空房子对你说话。”

当年科特的导师是这样告诉他的。到目前为止,这个案子科特都是在跟随他的感觉。

听到玛格纳斯那句“把他的丑事告诉他女儿”时,科特就觉得很怪异。他们之间的“丑事”已经结束了大半年了,而且结束得令人寒心。那如果不是玛格纳斯在开一个轻佻而恶毒的玩笑,就是他想让科特注意什么。通常而言,你的同事在听到这种话时,会直接跑过来问你:“嘿,科特,你到底干了什么?”——科特恰巧干了一件玛格纳斯绝对不愿意也不可能提起的事。

查了玛格纳斯和亚历山德的手机GPS后,科特真的开始着急了。关手机是正常的,但两个人都拔掉手机卡太不正常了。玛格纳斯没有去哥本哈根,这不奇怪,但和旅店老板交谈之后,科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谁拔掉了手机卡,为什么?

为什么昨天还可以通话,今天就不行了呢?

科特此前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始终觉得,想明白了这个,一切就了然了。

他问过同事,同事告诉他,昨天的通话时间是上午10点24分。而现在老板又告诉他,两人离开的时间是9点到10点之间。大胆地做一个假设,这里可以有个解释:昨天能够通话,是因为凶手刚刚得手,还没来得及拔掉手机卡。玛格纳斯并没有生病,但是他告诉同事他生病了,因为他处于他人胁迫之下。他的状态很糟糕,甚至能从手机里隐约听出来。他说了那么奇怪的一句话,是因为他在尽一切可能引起科特的注意,同时又不被凶手发觉。而这次通话之后,凶手就毁掉了手机卡,他不愿意冒再一次通话的风险,他当然也不想让任何人借此追踪到玛格纳斯。

如果那辆车不是一直驶向了森林,而是开往了别的什么地方,科特恐怕是不可能找到玛格纳斯的。那些岔路口就可以让全警察局的人找疯。这个凶手会虐待玛格纳斯几天,一直到腻味了才逃走,也许那时候科特他们只能找到切成碎片的尸体。

斯蒂凡叹了口气,拉了把椅子,在科特面前坐下,说:“好吧,我们再谈谈。”

科特低下了头:“这个凶手很奇怪。”

“哦,这一点我可不赞同。”斯蒂凡冷笑,“这杂种分明就是一个很‘正常’的性虐狂。”

“不,他不正常。我问过,这个人已经在本市消防队里干了两年了。他把玛格纳斯折磨得像被火车碾过一样,有如此疯狂的性虐癖好的人,一定是有精神问题的,而且会克制不住对大多数性对象发作。可是,这个人此前从未有过此类前科,至少从没闹得让房东、同事或者警察知道过。玛格纳斯和这个人在一起四个月,感情一直很好,为什么这个疯子此前从没让他有所警惕?”

“人的本性总是很难真正暴露出来的。”斯蒂凡耸了耸肩,“也许他以前也做过,不过远没有那么过火,所以玛格纳斯和其他的人……”

斯蒂凡没有说下去,不过科特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和这样一个金发碧眼、火辣性感的美男子发生性关系,即使有一些施虐的举动,大家往往也非常乐于忍耐,甚至觉得很催情,不是么?只要别太过火,谁会抱怨呢。斯蒂凡在暗示,也许玛格纳斯有某种癖好。

“那个亚历山德,”科特想了想又说,“我一进去就向他开了枪。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肯定他不是受害人吗?”

科特话里有某种恐怖蒙昧的味道,令人如同置身阴森血腥的地狱。

斯蒂凡打了个寒噤,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为什么?”

“因为他在笑。”科特轻声地说,“那个杂种在微笑。”

斯蒂凡扯了扯自己的领口,他呼吸都有些不畅了。最后他说:“他病得还真是不轻。”

医院休息区的白炽灯亮得刺眼,科特有点儿眩晕。他虚起眼睛,再次陷入到了沉思中。他的脑子是钝的,遇到任何一点儿阻碍都必须努力很久。

医生走过来时,科特才惊醒了似的站起来。

他终于又必须面对那个深渊。

也许是坐得太久,科特眼前发黑,觉得自己随时都要晕倒一样。

“那位先生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医生宣布,“他失血过多,肋骨断裂、肺叶、脾脏受损,头部遭到连续重击,口腔和大腿里有碎玻璃。我们还需要继续抢救,希望他能度过最危险的几个小时。你们不用指望能向他打听案情,恐怕他未来几个月都很难开口说话。”

科特很可怜地一直听着,对这些话也没什么反应。

斯蒂凡支着胳膊站在窗户边,看了看医生,又看了看科特,最后握住医生的手,点头说:“谢谢。”

科特和斯蒂凡一直守在医院,相对无言。快天亮的时候,医生终于进来告诉他们,玛格纳斯能够活下来。

科特站起来,慢慢地走到玛格纳斯的病房外。

透过玻璃,他看见病房里一位中年女护士一边打扫手术后的残余物,一边一脸厌恶地看着床上的病人。不一会儿,她走了出来。科特一直盯着这个女人看,斯蒂凡看出了他的疑问。

“我想她是恐同。”斯蒂凡说。

科特很惊讶,他转身,但是斯蒂凡拽住了他。“不要干涉医院的管理。”

科特没有被说服,他不希望这里有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

“作为个人,我想她恐同。但是作为护士,我想她能干好她的活。”斯蒂凡说,“就像你,科特,你恨死了那个凶手。可是你会杀了他吗?你不会,因为你是警察,你会把他交给检察官、交给法庭。”说着他看了看表,“你现在必须回去睡觉,明天我还需要你。”

科特终于回家了。

躺下之后,他狂乱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但是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不,斯蒂凡错了,我想杀了凶手。科特想,我想杀死那个人。

他决定如果再躺半个小时还睡不着就吃安眠药,可是安眠药也没有帮助到他。科特不敢再吃了,他抱着枕头,在被子里蜷了三个多小时之后,起身开车去了警局。

他依然是灰暗的,了无生气。

斯蒂凡已经在警局里了,对众人说:“让我们来抓住这个杂种吧。”

接下来一天,科特和几位警察到处寻找。

出乎意料,他们既没找到人,也没找到什么线索。凶手似乎消失了。整整一天,全市没人看见过他。就在斯蒂凡和科特都开始迷惑,不知还有什么地方应该立刻搜查时,警局接到电话——凶手终于被发现了。

发现亚历山德的人是两个中学生,他们在光秃秃的田埂上练习骑摩托。突然看见有人晕倒在地,他们就去叫了附近的居民。这几个居民一看就吓坏了,赶快报了警。

一天的搜捕早已惊动了记者,他们在警局外聚集,一看到风吹草动,立刻开始行动。斯蒂凡已经开了新闻发布会,但记者们还是到处收集小道消息。他们的嗅觉很灵敏,知道这会是一个值得报道的素材。斯蒂凡只好命令相关人员,绝不允许透露性虐这个细节。

检察官听说凶手被捕,也赶来了。

亚历山德几乎没有挣扎就被扭到了警局,关进了审讯室。

科特和检察官开始翻检昨天同事们在森林里收集到的证据。那个伐木屋里有亚历山德的指纹和脚印。车子的监控录像和内部提取物都证明,亚历山德和玛格纳斯一起开车来到森林里。所有行凶工具,包括铁钉、玻璃、树枝等,看起来全都是在伐木屋里找的。这大概可以说明,凶手是临时起意?

检察官松了口气:“证据足够充分,这案子不难。”

斯蒂凡局长反而更谨慎一些:“我们也许应该等到被害人清醒过来之后再起诉,这样能有万全的把握。”

“你们不担心中间发生变故吗?”检察官说,“被害人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斯蒂凡问:“科特,你说呢?”

科特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还是让检察官来决定什么时候起诉更合适。”

检察官满意地点了点头,斯蒂凡默然不语。

三个人一起来到审讯室里。亚历山德的律师已经赶来了,正在和他交谈着。

斯蒂凡抱着胳膊,坐在亚历山德对面。科特靠墙站着。

检察官也坐下了,他先从特别容易得到回答的问题入手:“你晕倒在田里了?”

亚历山德不屑地说:“饿过头了而已。”

看来他玩性虐的时候兴奋得连饭都不想吃了?哦,不,应该是没功夫去吃饭。检察官咳了一声,皱了一会儿眉头,还是决定对这疯子直入主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亚历山德想要开口说话,但他的律师拦住了他。

“我的当事人不会接受你们任何的诱导性提问。”

“我们的证据足够判你刑了。”斯蒂凡冷笑,“如果你以为闭嘴就能自保,相信我,那只会让你在法庭上显得更难看。”

“他什么也不会说。”律师重复了一遍。

检察官无处入手,最后只得点头说:“好吧,我们法庭上见。”

科特一直注视着亚历山德。有一刻他觉得亚历山德虽然始终面朝检察官和局长,但是他关注的其实只有自己。

这感觉让科特觉得很怪异。因为这通常意味着两种可能:这个凶手的行为是一种报复,现在他成功了,所以他想看看被报复的人是什么反应;或者,这个凶手想要挑衅自己,他希望激怒自己。不论是哪种,科特都觉得奇怪。

往审讯室外走时,科特听见亚历山德向着他说:“传说你就是这儿最厉害的侦探了?”

    科特没有回头,他一边走一边揣测亚历山德这句话可能是什么意思。

晚上,科特去医院看了玛格纳斯。年轻人还是没有醒过来。

检察官很希望能和受害人谈一谈,即使玛格纳斯不能说话,如果能笔谈几分钟,也会对案件很有帮助。可是,玛格纳斯一直没有意识。

他的眉骨上缝了针,嘴角敷着药,头发被剃了大半,脑袋包扎着。他身体其余部分全部裹在被子里,几根管子伸进去,不知都扎在哪些部位。科特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他额头上时,他依然紧闭着眼睛。

斯蒂凡的消息封锁最后还是落空了。开庭之前,关于性虐的说法已经不胫而走。

案件的关注度陡然增大。检察官对斯蒂凡说:“十年前于斯塔德医院纵火案死了五个人,来的记者也没这么多。我从没处理过关注度这么高的案子。”

开庭这天,记者和普通民众坐满了旁听席。还有很多没有获准旁听的群众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转播。同性恋组织和外国侨民组织都在法院外不远处聚集,喊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口号。

平心而论,检察官这天做得很成功。在陈列了各种证据之后,他还说服了一个过去和被告人有过性史的男士来作证。

“你是什么时候与被告相识的?”检察官问。

“一年前,在酒吧里认识的。”

“你们发生过多少次性关系?”

“一次。”

“被告有什么特别的行为吗?”

“他用力扼了我的脖子,所以无论如何我不愿意再和他发生关系了。”

所有人都听得聚精会神,法官也微微皱眉,检察官满意地说:“谢谢。”

“我觉得我们只需要最后的致命一击了。”安悄声对斯蒂凡说,在下面握了握拳头。

这时,检察官向科特示意,要他坐到证人席上。

似乎谁都知道这是图穷匕见的时刻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法庭里针落可闻。

检察官神情非常严肃:“探长先生,请你告诉我们,那天你发现被害与被告的全过程。”

科特从证人席上向下望去,他看见亚历山德正低着头写写画画,不知道在想什么。科特不是第一次作为证人出庭了,他详细而有条理地讲述了那天的全部经过。检察官打断了他两次,要求他补充相关细节,科特全部照做了。

最后,科特说:“我亲眼目睹被告从那个屋子里逃出来。我不知道被告人打算怎样申辩,但我完全确定,我们没有抓错人。”

几位法官交谈了一下,有的开始埋头写什么,有的一边说话一边点头。斯蒂凡终于松了口气,似乎也觉得大局已定。

这时,律师走到证人席前。

检察官轻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哦,够了吧!我知道你是收了佣金,不得不再鬼扯几句而已。

事实上,这也是当时法庭上大多数人的看法。

律师看了看自己的案卷,问:“探长先生,你所讲的内容,有人可以证明吗?”

科特回答:“是的,我的同事可以证明。安·布利特可以证明,那天我一直和她在一起。”

“哦,我是指在那个伐木屋里发生的事情,还有人可以证明吗?”

“不。进入森林之后,我和她只能分开寻找。我找到被害人的时候,她不在旁边。”

律师微笑着点了点头,众人见他丝毫也没有将要输掉、慌乱紧张的意思,这种镇定也并不是装出来的,不禁都有些诧异。这时,亚历山德叫了一声,律师凑到他跟前,两人低声议论了几句。亚历山德似乎说了什么,律师有点儿惊讶,但接着就笑着同意了。

法庭里很多人都开始猜测,被告是不是打算当庭认罪?

可是,接下来律师重新走到科特面前,问:“你和被害人是什么关系,警察先生?”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深感意外,原本松弛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好奇地注视着律师和警察。法官也放下笔,专注聆听起来。科特深吸口气:“我们是同事。”

“除此之外呢?”

科特心跳急促了,他面无表情地反问:“你指的是什么?”

律师冷笑:“注意你是在法庭上,探长先生,可千万别试图说谎。”

“而你呢,”科特说,“律师先生,也请你不要用与案件无关的问题浪费时间。”

“好吧,”律师耸了耸肩,希望引起注意一样把案卷薄重重地“啪”一声扔到被告席上。“探长先生,你和被害人,有过性关系吗?”

这个问题像一场飓风在室内刮过,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科特失措地坐在证人席上,一瞬间完全呆滞了。亚历山德轻蔑地看着他,这个英俊强壮的电影明星般的年轻人,像那天在伐木屋一样,对科特微笑了一下。法庭里一片喧哗,法官不得不再三要求吵闹的旁听者闭嘴。

“有吗?”律师又逼问了一遍。

“有,在九个月之前。”

“多长时间?”

“一个月?大概一个月。”

“他爱你吗?”

“我不知道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科特说。

“当然有关系。”律师转向法官,“被告和证人都与被害人有过性关系、甚至恋情。证人的说辞到底有多少可信度,这太值得怀疑了。”

法官对科特说:“请你回答。”

“我不知道他爱不爱我。”科特说。

“那么你自己的看法是什么呢?”

“我认为……我认为他并不爱我。”科特的手握紧了他自己的裤子膝盖。

“他和你在一起一个月,但是他并不爱你。”

科特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是的,我想是这样。”

“他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你强迫过他吗?”

“没有。”

“那么你们的性关系是谁要求结束的?”

科特觉得自己要呕吐出来了,他向法官示意,可法官点头说:“请继续回答,警察先生。”

科特努力地稳定声音,回答:“是我。”

律师笑了,像个喜剧演员似的回头问:“你相信吗?”

他问的是检察官,但笑出来的是法庭里的旁听者。这么悲惨的案件,他们都在笑。是啊,一个像科特这样的人,会拒绝继续和玛格纳斯这样英俊的年轻人发生性关系,这好笑极了。谁会相信呢?

“我说的是实话。”科特说。

“可是被害人自己的说法可不是这样。”律师连连摇头,“他不止一次告诉我的当事人,他和你分开是因为你性能力不足。哦,是的,他嘲笑你,探长。他嘲笑你的性能力。”

这一次法官敲多少遍法槌都无法阻止炸弹爆炸般的喧闹声,整整十分钟之后,法庭才又安静下去。

“最后一个问题。”律师说,“你爱他吗,探长先生?”

科特没有回答,他像看过美杜莎的脑袋一般,石化了。

律师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回答,故作遗憾地摇头,说:“哦,我想你的意思是,你爱他。”

科特没有说话,他深深地朝亚历山德望去。这个美男子在这时候站起来了,向法官和旁听席鞠了一躬,说:“我和被害人从旅馆离开之后,就被守在车里的匪徒绑架了。他们逼我和玛格纳斯走到屋子里,残害了他,又打晕了我,所以我的脚印和指纹会在那里出现。此后接连两天,我都无知无觉地躺在田里,没有人发现我。警察找到玛格纳斯时,我绝对不可能出现在那个伐木屋里。这位探长先生并没有看到我,他只是嫉恨了我很久很久。玛格纳斯不爱他,爱我,所以他早就想陷害我。现在他终于找到机会了。我不想控诉警方的腐败堕落,我只想说,这个人撒了谎。”

好像这一天的精彩刺激还不够,庭审结束时发生了一幕。

亚历山德走过科特身边时,科特猛地扑上去狠狠扼住他的喉咙。中年侦探像疯狂的野兽,只想尽一切力量杀死对方。他脸上的疲惫与消沉变成一片愤怒的扭曲,血红的眼睛狰狞地瞪着亚历山德。

亚历山德用头撞科特,又被科特掐得两眼翻白。法庭里一片惊呼,原本坐着的法官们都站了起来,记者们也都看傻了。两个法警飞跑上前拼命扭住科特,拖着他向庭后走去。

科特这突然爆发的疯狂举动,让斯蒂凡大吃一惊。

回过神之后,他赶紧跑去了主审法官的办公室。法官表示严重扰乱法庭、殴打被告至少要关押五到十天。同时他通知检察官,科特的证人资格已经被取消。

斯蒂凡走到监禁室外,发现科特背对他坐在木头凳子上,任凭他怎么叫都不搭理。

回到警局里,愤怒的检察官又冲着斯蒂凡咆哮了半个多小时。谁也没想到案子会被这样翻过来。斯蒂凡当然理解检察官的怒火,没有走开,也没有替科特辩解。没人能替科特辩解。由于他的原因,整个案件岌岌可危。

科特呆在潮湿的监禁室里,望着头顶上一块青一块黄的墙壁。他的思想凝滞了,狂暴地发泄过后他像烧干的灰烬。过了很久,终于有一柄尖刀刺进了他迟钝的神经。他趴在地上,用手抱着头,痛苦万分地哭了起来。“啊,玛格纳斯!”

一个礼拜之后,他从监禁室里放出来了。

斯蒂凡亲自去接他。科特憔悴极了。

斯蒂凡试图缓和气氛,说:“我的天,你像是集中营里放出来的。”

科特木然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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